【全职】君应知我(雪谦)

这个是去年参与的一个all方士谦本的本稿,目前解禁了,在此放出充当方士谦的生贺(喂!)

祝我们亲爱的方士谦生日快乐,一生顺遂。

预警的话,就是极地冷cp吴雪峰x方士谦吧,还隐藏了另一对庙药治疗cp。

古风pa,不喜勿看。



·身在此间江湖

 

“吴雪峰,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求你……帮我找到我师傅吧。”

“…他是你师傅,你都找不到他……我又怎么找得到呢。”

“不……你一定,一定是可以找到的。”

 

 

 

 

吴雪峰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没有听说过方士谦的踪迹了,因为那个家伙五年前突然就没有一点征兆地销声匿迹,不再出现在江湖里。

很多人出于不同目的都寻找过他,却都一无所获。

在方士谦刚刚消失那会儿甚至还有不少人打听消息打听到吴雪峰身上,但他却对此表示了无可奉告,久而久之人们就开始淡忘方士谦突然不见的事情,转而把关注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就是袁柏清。

袁柏清是被称之为“神医”的方士谦所收的唯一一个徒弟,虽然江湖上对他的评价始终比不上被喻为“神医”的方士谦,但对于他的医术却是毋庸置疑地推崇。方士谦刚失踪那会儿袁柏清也曾来找过他一次,得知吴雪峰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后便十分失望地离开了。但是现在袁柏清居然又再次找到他,不是打听方士谦的下落而是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帮我找到方士谦。

吴雪峰觉得很莫名其妙,不过袁柏清会那么笃定他能找到方士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天下间但凡知道“神医”方士谦的人就一定会知道这个性子古怪无常的医者还有一个生性仗义的朋友名叫吴雪峰。

他们一同闻名江湖,风云叱咤,又互为好友,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方士谦这个人性子古怪,虽然不是那种恶劣个性,却也同样随性到令人发指。他医人不看诊金不看名气,独独看自己的心情,心情好凡夫俗子他也医,心情不好他连武林盟主都敢不医。有这样一身本事却是个率性脾气,方士谦没少在江湖树敌,好在有吴雪峰。

好在有吴雪峰帮他收拾善后一心维护。

久而久之,江湖里对他们两个倒是传言颇多。

但吴雪峰是知道方士谦的个性……这家伙根本只是懒得跟人有什么交流——而他会认识方士谦也只不过是个意外而已。

 

 

他认识方士谦已经有十来个年头了,刚认识的时候彼此都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样子。

那时方士谦背了个药篓子进山寻一味号称能解奇毒的珍贵药材,却正好撞见他半死不活地躺在乱石上。迟疑了片刻后那棵辛辛苦苦寻来的药材还是用在了吴雪峰身上,方士谦对此惋惜得很,一边用药还一边要跟他絮絮叨叨。

“喂……喂,这可是是我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药材,可贵了,你要还给我知道吗……”

“啧看你的样子,把你卖了也还不起吧。”

“烦死了烦死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喂……你听到了没有啊喂……”

“哎——你叫什么啊……”

“别光喘气儿啊本神医可是把找了好久的药材都用上了你倒是吱个声儿啊……”

吴雪峰当时伤得极重,哪里还有心情分出神来回话,只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反反复复念叨着,简直恨不得把对方的嘴巴给缝上。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唠叨的人呢?

当然了,这是他还没有见识过后来江湖里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组合里那个名叫黄少天的家伙。

也只是他后来才知道,方士谦并不是任何时候,会对所有人……都这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

在那以后两人便相识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心心念念互相调侃着,最后约定着一起名扬天下。

到如今,一个是名震百里的仗义侠客,一个是天下闻名的圣手神医。

而来十年又一矣。

 

 

吴雪峰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方士谦可能在的地方。

但他不想去。

准确的说,是不敢去。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方士谦,在他差点亲手掐死方士谦之后——他对此事身怀愧疚,而方士谦也正是在此事之后方才退隐江湖不见踪迹的,吴雪峰很难说服自己这两件事毫无关系。

尽管他每天还是快马烈酒仗剑江湖,看上去风光无限恣意洒脱,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孤身行路时会怎样思念及那个广袖宽袍的白袍医者一同随行。

反反复复的思量,反反复复的回忆。

方士谦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医者,能使人神清气爽舒舒坦坦也一样能使人夜不能寐忧心恐疚。

所谓诛心毒药,也大抵不过如此了吧。

他竟如此过了五年,直到袁柏清找上门来求他。

求他找到方士谦。

 

 

 

 

·便有故人相逢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吴雪峰从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就这样重逢。

两个人都十分的平静,尤其是方士谦。光用平静和镇定都已经无法形容了,除去刚开始两人互相打招呼时对方有闪现过那一刹的迟疑与惊异,接下来方士谦简直就像是板着一张死人脸。

“我猜……你不是来这里看着我采药的?”

对方放下采药时扎上去的袖子,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吴雪峰隐约看见了那手腕上似乎有什么异样。

“我受了你徒弟的委托来找你。”吴雪峰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要在意方士谦手腕上的问题,“他好像遇见了什么麻烦。”

袁柏清这个人的个性跟方士谦有点儿类似,都是那种有什么事情都喜欢闷心里的人,倔强到让人哭笑不得——这种人是不会轻易求人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是绝对拉不下面子的。

“……袁柏清?”方士谦神色微动。

那个瞬间方士谦的神色十分微妙,有轻微的担忧与困惑,更多的是一种隐藏起来的,名为失望的神色。

……失望?

吴雪峰也茫然了。

他大概……是看错了吧。

 

 

 

“师傅。”

第三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两人沉默的间隙中。

吴雪峰震惊地回头,却正好看见袁柏清从树丛中走了出来,还好整以暇地向方士谦微微弯了弯腰以示致意。对此吴雪峰简直是目瞪口呆……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差到连一个举世皆知武学不精的大夫都发现不了。

“十分抱歉吴前辈。”袁柏清径直走过来,“我有必须要马上找到师傅的紧急事件。”

而方士谦倒是没有吴雪峰那么吃惊。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他看着袁柏清慢慢开口说道,“但是你认为我会出手吗?”

袁柏清微颤。

“虽然我这些年一直隐居不出,但江湖传闻这种东西可是传得很快的。”方士谦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我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徒弟也会为这种无聊的江湖八卦提供谈资。”

吴雪峰突然就想起了早在两年前就有所耳闻的事情,说是一代神医方士谦的徒弟袁柏清和另一个颇有声望的名医徐景熙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当时吴雪峰只当是个玩笑话也没往心上去,现在看来……恐怕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吧。

袁柏清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傅………”他低声喊了一句,然后又犹豫了一下,“我……”

方士谦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

“我不同意。”

斩钉截铁的拒绝让袁柏清脸上顿时褪去了血色。

 

 

 

 

·不论当年草莽

 

“我不同意并非因为这是什么世人非议的关系,我方士谦自认江湖沉浮不为虚名所累,又岂会因为这些而心有间隙。”

“但是,袁柏清,扪心自问,他真的适合你吗?”

 

 

 

 

会面的结果只能算是不欢而散——尽管吴雪峰和袁柏清都留了下来暂时住在方士谦的屋子里。一个是因为还心心念念着抱有一丝希望,而另一个则是想和屋主好好谈一谈。

方士谦只当看不见两个人希冀的眼神,每天照样该干嘛干嘛,到了点儿就背着药篮子出门采药,留下吴雪峰袁柏清在屋子里面面相觑。如此过了三四天后,袁柏清的神色也愈发地焦急,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方士谦不动声色地带过……吴雪峰看着看着突然又想起了五年前。

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吴雪峰匆匆忙忙找到方士谦求他救人……对方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拒绝。

那个深受重伤的人是对吴雪峰而言恩重如山的师傅,吴雪峰带着人奔波了三天才找到了方士谦,却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拒绝。

那个时候的方士谦早有“神医”一称,如果连方士谦都说这个人没救了那么定然是药石枉然,吴雪峰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但方士谦却说的是……

“我不治。”

吴雪峰很清楚这句话所隐藏的意思,那么多年一直伴随在这个人身边也曾看到他对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不救——但是我能救。

吴雪峰已经记不得他自己之后说了什么,但时隔至今都还仍然能记得那种狂怒的感觉。以往看着方士谦说不治就不治的任性模样自己也不过是暗自数落这人的坏脾气……等这样的事情落在了自己身上才懂得这是一种怎样的痛彻心扉——等他终于勉强清醒一点儿过来后就发现自己死死地扼住了方士谦的脖子,力道之大以至于他整个手背的指关节都微微发白……而方士谦却直直地盯着他,没有还手——甚至没有试图去扳开吴雪峰的手。

这样子的事情方士谦见得不少,不少被拒绝医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出类似的愤怒来,很多时候甚至还是吴雪峰出手帮忙解决……但是这次却是吴雪峰亲自扼住了他的脖子。

真奇怪啊。

医者本来就没有救人的义务吧。

可以救,并不代表一定要救吧。

为什么……要愤怒呢……

他盯着吴雪峰,清楚地从这个所谓挚友的眼睛里读出了与那些人一模一样的怒火——无谓而又虚伪的怒火。

吴雪峰最后还是松了手,然后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再然后,他葬了师傅便得知方士谦消失的消息,接踵而至甚至都没有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

吴雪峰后来反复思量时也明白那个时候自己的确是太过于激动,明明之前在方士谦遇到类似事情时候他都还能冷静地劝人,等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明白那种无由来的怒火根本不可遏制。

大概是因为所谓的“当局者迷”吧……但吴雪峰更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生气——哪怕那一瞬也好,他心里闷闷钝痛的,居然是方士谦把他当做“其他人”一样地对待。

果真是,无理取闹罢。

 

 

“袁柏清,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吴雪峰看着袁柏清一脸失望地回来,突然叫住了他,“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确定我一定能够找到你师傅呢?”

袁柏清回过头,迟疑了一下。

“原来你还没有发现啊……”他慢慢说道,“如果师傅真的想要藏起来的话,谁也找不到的。”

“但是师傅从来没有对你掩藏过踪迹啊……”

无论是以前也好现在也好,关于“找到方士谦”这个在别人眼里看起来难如登天的事情他总是做得轻而易举……

原来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从来没有刻意地对他隐去行踪罢了。

 

 

方士谦再次出去时吴雪峰看了一眼已经带上明显颓废气息的袁柏清慢慢地跟了上去。

跟着方士谦走了一会儿后对方突然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

他转过身来看着吴雪峰。

“你当真不想去帮你徒弟一把?”吴雪峰也懒得绕圈子,直接就切入了重点,“你应该是可以医治那个叫徐景熙的家伙吧。”

“我可以,但是我拒绝。”方士谦也很直接,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就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我没有医治那个人的必要,而且我也并不喜欢那个徐景熙。”

“就算是你徒弟求你……或者我求你也没有用吗?”吴雪峰问道。

“……五年前,你求我救人,我没有答应,你差点儿掐死我。”方士谦笑笑,“如今你又来求我,算个什么样子呢。”

“太难看了啊吴雪峰。”

他笑起来的时候其实让人很有好感,但是偏偏又带着不近人情的几分刻薄。吴雪峰心心念念这个人那么多年,最最执念不过对方少年行医时那恣意轻狂的模样。

可偏生这个人,从来就叫他看不懂,摸不透,摸不到一点儿心思。

“就因为他拐走了你的徒弟?”

“就因为他拐走了我的徒弟。”

吴雪峰哽了一下,因为对方一副十分理直气壮还有几分不满的话语怎么看怎么像是那种自家白菜让猪拱了的态度。

“你就不担心吗?”吴雪峰转而又问道。

“无所谓。”对方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随性至极。

“那我呢……”吴雪峰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是这样无所谓吗?”

那大概是潜意识里藏得太深以至于他甚至在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问出来了。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一直就很在意的,尽管连自己也不够清楚原因。

呐。

方士谦,在你心里吴雪峰这个人到底有怎样的分量呢?

 

 

 

 

 

·却道世事无常

 

“方士谦,你觉得如果你不出手的话袁柏清能够救回徐景熙吗?”

 

 

 

 

不等方士谦开口,吴雪峰突然就硬生生转移了话题,而方士谦也跳过了这个话题,只是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后便选择回答他后一个问题。

“不能。”方士谦回答干脆,“袁柏清的确也称得上医术精湛,但徐景熙那个家伙中的毒可不是医术精湛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吴雪峰心中一动,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就赌一赌,袁柏清到底能不能救回徐景熙。”

“赌注呢?”方士谦偏头。

吴雪峰稍作停顿,“无论是钱也好物也罢你都不稀罕的吧,那我们就以‘一个条件’做为赌注好了,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怎样?”他如此提议。

“好啊。”方士谦微微一笑,“我的运气向来不错,很少输的。”

“那你赌哪一边?”

“我赌……袁柏清救不回来。”

“那正好,我赌他……救得回来!”

 

 

吴雪峰和方士谦回去的时候并不意外地发现袁柏清已经走了,毕竟他磨不起那个时间。

方士谦本来打算在山里直接等消息就好,但吴雪峰坚持要一起下去看着,方士谦懒得和他争论,索性就点头同意了。

袁柏清大约是赶时间的缘故,脚程极快,方士谦他们摸约迟了一天半天才追上了袁柏清,跟着他一路到了汴京。吴雪峰在追上袁柏清后还打算上去招呼一声却被方士谦拦住,显然后者并不希望出现在袁柏清面前——至少是这个时候。

看来方士谦还真是不怎么喜欢那个拐走了他徒弟的家伙呢。

有关于徐景熙这个人他其实也有所耳闻,同样是江湖上名声雀起的大夫,只是不知为何惹上了这等古怪的麻烦。而袁柏清和这个人的纠葛就可谓是由来已久,当初江湖上都以为他们肯定是一对仇敌,却万万没想到徐景熙受伤一事尚未完全传开,为他奔波寻人的居然会是袁柏清。

猜不到。

这世间本无常事,更何况人心浮沉难料。

便超然物外,纵算无遗策……也免不了终究满盘空棋。

他吴雪峰自然算不透,可方士谦……自然也一样如此。

 

 

吴雪峰与方士谦一直住在离袁柏清不远的客栈里打探着消息。第三日时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江湖上疯传蓝雨的大夫徐景熙病重,身边只有一个微草的袁柏清。蓝雨那边被惊动了,派出了不少人来打探消息,毕竟一个大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也有不少人找到了这里。

那时徐景熙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神智了,陷入长久的昏迷状态,袁柏清也没有试图带着人再离开……因为他心里清楚,徐景熙的情况绝不容许再做一次长途跋涉了。于是他便坦坦荡荡地站在房间的门口,对着蓝雨派来的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你们敢踏进来哪怕一步,我就亲自动手杀了他。”

双方的形势可谓是剑拔弩张,但蓝雨还真就没敢先动手——

只因为那个一向温和性子的袁柏清守在那里。

寸步不让。

威风凛凛。

 

 

 

消息是第五天传出来的。

吴雪峰出去一趟回来后终于带回来了一样东西。

他们约定好的,“信物”。

“你输了。”吴雪峰摊开手向他微微一笑,手心里那根玉白的发簪在灯火明灭下熠然生辉,“你的那个小徒弟还是把人救回来了呢。”

他的语气透着些轻快,然而对方的表情却很是凝重,半晌后竟然还忍不住低低地轻叹了一声。

医者仁心。

可是偏偏自家徒弟救回了那个几乎可以称为药石枉然的家伙,他方士谦并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因为不会更有人比他清楚那所谓超凡入化的医术下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谓‘神医’是什么呢?”

“呐,你认为‘神医’……到底,是什么呢?”

他喃喃着望向雅间外那方暗沉沉的天空,最后竟然还笑出了声。

低低的、压抑的笑声,飘荡在空气里莫名地叫人心头微颤,而那个发声的人却恍然未觉。

“所谓‘名医’指的就是那些在医术上远远超过一般的大夫的人,而‘神医’的概念就不一样了——‘神医’是世人过分夸大的产物……这世间本就不应该有‘神医’一说。”

“所谓医者,不过偷天改命,移伤易伤,以命易命罢了。”

“吴雪峰。”他带着那份莫测的笑意扭回头端起桌前的冷茶便一饮而尽,然后翻转着手腕将茶杯扣回在桌面上,瓷器与玉桌相撞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自古医者长命者甚少,聪明如你还会猜不出来是为什么吗?”

他轻轻一笑竟然有那么几分嘲弄的意味,但吴雪峰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个也曾被称一代神医的家伙连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满满的,疲倦的神色。

医者……偷天改命,移伤易伤……

以、命、易、命。

 

 

“方士谦,我当年究竟中的……是什么?”吴雪峰猛地回想起当年那个白衣的少年无休止般的絮絮叨叨。

那真的只是为了抱怨吗……

现在回想起来就只有那道模糊晃动的白色人影……

以及少年那近乎惨白的脸色。

“……不过是一道‘凝血’而已,你在紧张什么啊……”方士谦笑笑,“那种程度的毒药就算是我只有十岁时候都能够解开啊。”

“……是‘凝血’吗?”

吴雪峰微妙地觉得有什么不对。

“嗯,是‘凝血’。”

但是对方的回答十分地笃定。

吴雪峰微微蹩眉。

他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可是躺在榻上三个多月……仅仅一道凝血就能让他虚弱这么久吗?

 

 

 

 

·我渡千顷江海

 

“大夫果然是个容易短命的职业,尤其是……”

“有名的大夫。”

 

 

 

 

方士谦又消失了——不过这次是被迫的。

在汴京那里待了几天不到还是被人发现认出来了——毕竟那段时间很多有名声的人都聚集过去了。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夫被找到了当然对方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找他聊天,但方士谦还是很干脆地拒绝了对方的求医……然后对方就顺理成章地恼怒了,派出了大队人马来抓他。

吴雪峰只好赶紧带着人跑路,偏偏方士谦还毫无跑路的自觉可言,好整以暇不像是逃跑倒像是游山玩水一般。吴雪峰带着他一路从汴京顺流南下,满心只想把这个家伙送回自己的地方儿,而行船三五日后方士谦突然提出了返程。

吴雪峰不解,方士谦则是对此摇头。

“那个家伙已经死了吧。”他比划了一下然后笃定地说道,“虽然是远不及“封喉”的毒药“飞花”,但没有拿的得出手的大夫治疗是万万撑不过今天的……我可以回去了。”

吴雪峰在心中为那个倒霉的家伙默哀了一秒,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吩咐船家返航……他大概也猜到了方士谦一定会回去的。

毕竟袁柏清还在那里。

毕竟他的徒弟还在那里。

 

 

“……其实我也有预料到你可能会用这一招,但还是很意外。”方士谦居高临下地看着袁柏清,而对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你害我输了一个赌注。”

“……”

袁柏清哽了一下,委实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不过是一个‘寒潭’而已就弄得这么狼狈,没出息。”方士谦白他一眼,然后直接从袖子里摸出张单子拍在他脸上。

“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要我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方士谦毫不掩饰语言里的嫌弃意味,“不像话。”

袁柏清没什么力气自然也不想反抗他,脑门儿上被贴了一张纸后他就看不见方士谦了……可是不用看也知道方士谦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憔悴。

他的师傅……从来就不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柔软出来,却比任何人都要温柔。都说神医方士谦铁石心肠,但袁柏清知道其实方士谦当之无愧怀着一颗医者仁心。

医者当慈悲为怀,怜悯天下众生……而方士谦只不过把自己也同样算在了众生之中。

这本来就没有错。

 

 

解决完了事情后方士谦还是拒绝了袁柏清的挽留辞行了。

等方士谦登船的时候吴雪峰特地前来送行,正好看见那个广袖宽袍的大夫站在船上回头望他。日暮时分的海风吹得人衣袍翻扬,而那人却一直很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挥手。

没有告别。

而等方士谦的身影悠然飘过江海消失不见后,吴雪峰才模模糊糊想起来那个尚未完成的赌约。

……下次见面再说吧。

还会有机会的吧。

他如此想到。

 

 

 

 

·君踏万里河山

 

“我为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本分……”

“但,药性通毒。”

“救人与杀人,不过一念间。”

 

 

 

 

没有人会想到“神医”方士谦会是这样地雷霆震怒,也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大夫会有这样的血腥可畏。江湖上对方士谦的描写绝大多数都是关于他神乎其技的医术与那近乎任性的性子,根本没有人会留意他的武力如何,又会有怎样的威胁。长久以来都是靠着吴雪峰的直面袒护才能避免绝大部分仇杀,“武艺不精”这四个字仿佛已经是铁板钉钉般刻在世人对方士谦的评价上——而方士谦也的的确确不擅长武功。

但是他却还有另一样利器,那就是他近乎无人能敌的……医术。

行江湖路,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赖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方士谦得知吴雪峰被追杀时还是很平静的,毕竟人在江湖总是能不经意造出许多仇家来,在听说仇杀吴雪峰的那些人正是自己当初在汴京拒绝医治的家伙门下时也不过是添了些愧疚……而真正让他无法平静甚至是大发雷霆的却是听说吴雪峰被下了一道毒药。

“碧血”。

苌虹化碧,碧血丹青。

无论是哪一个听起来都是那样美好动人,却不过是一道使人腐其骨血的毒药罢了。算不上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却足够歹毒,发作起来浑身骨血剧痛,挣扎间也许很多人都能够生生挠穿肚肠,偏偏这药中又混着老参以吊住中毒者性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成。

方士谦下山后寻到仇家,只用了不到半日就杀去近百人,那些剩下的人就看着那个医者事罢拂身悠然离去,无人敢阻。

而找到吴雪峰却花了整整三日。

等他终于见到吴雪峰时方士谦还是微微吃了一惊,不是因为吴雪峰目前颇有几分狰狞的样子,而是对方竟然还有些模糊的神智。

“你来了啊。”

方士谦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对方的神情像是总算松下了一口气。

“真是太好了。”

然后对方就干脆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苦苦支持着等候着的,不是什么获救的希望……而是再见他一面罢了。

只想再见他一面。

 

 

“嗯,我来了。”

他轻声应答道。

 

 

吴雪峰醒来的时候视线一片模糊,正好瞧见个人影晃来晃去似乎是在给他换药,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方士谦,没想到对方还真就应了一声。

他抬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然后突然一怔。

“方士谦——?!!”

吴雪峰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的的确确是方士谦,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

“你的眼睛……”

那双少时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时竟毫无光泽可言,闷闷顿顿的失去了焦距,吴雪峰甚至能从此间看到自己因为惊惧而微微变形的脸。

方士谦……的眼睛?!

“不过是一双眼睛罢了,”方士谦居然还低低地嗤笑了一声,看起来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眼睛,“可比你半死不活的狼狈样子好多了。”

吴雪峰突然想起来在袁柏清成功救回徐景熙后方士谦所说的话。

医者……偷天改命,移伤易伤……

“所谓‘神医’不过是完成那些无法完成的任务罢了,因此才会被称之为‘神’。”方士谦轻轻在他眉间一点,“付出代价换去的‘神迹’,说到底其实我也还是没有亏的。”

那指尖莫名冰凉刺骨,而吴雪峰只觉得那种感觉仿佛能从眉间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冰凉彻骨。

“你究竟……”

 

 

 

 

·且用寸心入药

 

“世间最珍贵莫过于医者一颗仁心,拂手济世,安平药理………但往往也会有‘关心则乱’。”

“心乱了,手下就没有了分寸,医便也不再是医。”

 

 

 

 

方士谦望向吴雪峰。

“五年前你求我救人,我的确能救……”他将那宽大的袖袍翻上来,露出那一截白玉般的手腕,“但是我也有不救的理由。”

吴雪峰微微一震……因为那手腕上狰狞地攀覆着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对方曾遮遮掩掩不让他看见过的,陈旧伤痕。

“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神医’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方士谦松开手,袖子便滑下来掩住了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我这辈子也只这么尽心尽力救过一个人,你要不要猜猜看………那究竟是谁呢?”

吴雪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方士谦……”

“我当年中的……应该不是什么‘凝血’,而是‘封喉’吧。”

杀人无形,却敌千里。

故言一抿便封喉。

早该想到的。

若真只是一道凝血,何以至于让他卧榻三月有余。

竟然是无药可医的封喉。

 

 

方士谦这个人一辈子都浪荡惯了,为数不多的狼狈时候几乎都是用在了一个年少时捡回来的麻烦家伙身上。

偏偏这个人什么也不懂,空有一身的侠义心肠,方士谦无数次想要让这个家伙直接去死算了,却还是会忍不住又偷偷地跑回去帮他。方士谦对此只好一遍又一遍得在心里解释说这是因为当初花了老大力气才把人救回来现在死了多不划算呐……但一次又一次,哪怕蚀骨腐心,却也早就不知道付出去了多少。

总之吴雪峰这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在方士谦眼里都是麻烦的近义词,之后也是升级成了各种白痴傻瓜笨蛋的同义词。连方士谦日后无数次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当初自己干嘛心软救了吴雪峰,再之后“救他”仿佛都变成了本能一般的存在。

让人不解。

绝顶的毒药名为“封喉”,一抿封喉,药石无救,沾上不过半柱香时间就会毙命。

天知道吴雪峰是怎样的运气刚好便逢见了方士谦经过,又是怎样让这个率性的医者大发慈悲心血来潮救下了。

虽然代价是连放了三个月的血来给这个家伙吊命,但换来一个武功底子还不错的家伙做朋友帮忙来保护自己,方士谦觉得还是勉强不算亏的。

只是如果连心都搭上去了……还是亏大了啊。

 

“抱歉……”

吴雪峰突然有点儿明白了对方的心境……因为那同样是他所反复思量的东西。

他畏惧着开口,对方也便一直不再提及。

“有什么好抱歉的,反正……”方士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却被吴雪峰一把扣住。

“方士谦……我在你眼里是不同的吧?”

吴雪峰又一次提出了他曾经回避过的问题。

“要不是……,你早就死了。”

方士谦低声地,略有些愤愤地抱怨说道。

这一刻他仿佛又成了当年任性的少年郎。

经年隔世,他从名不见经传一路走到名威天下,只有在吴雪峰面前他仿佛还是最初的样子。

骄傲的,自信的……数过年少轻狂。

任日月交替,寒暑更迭。

有白衣者闲抄医书,便应有客负剑相伴,剪碎灯花。

 

 

“方士谦,你还欠我一个赌约。”吴雪峰将手贴在方士谦心口,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任何人,任何情况,哪怕是我……你也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我希望你一直就这样下去吧。”

就这样就好了。

就这样就足够了。

浮名绊身由他去,江湖侠义怎及他。

 

 

“……好啊。”

 

 

那便以区区寸心,守君安好,代君受过。

愿君福寿绵长,自在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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